2010-02-17

WISH YOU WERE HERE

(來自 2005.08.19 傑森等等我)


1996年七月,我提著兩個皮箱踏上美國國土,兩年流浪苦讀的日子就此展開。在前往華府那間意外收留我的名校之前,我途經舊金山,那個曾經充斥著搖滾樂、大麻、嬉皮、與越戰逃兵青年的自由樂土,展開十天的朝聖之旅。

在市區一家超大的連鎖唱片行,我興奮地渾身冒汗,腸胃緊繃,宛若走進寶庫卻不知該如何下手挖寶。戴上試聽的耳機,選擇聆聽披頭四的全新專輯Anthology,10首經典老歌卻是不同的錄音版本,我仔細分辨它們與記憶中熟悉旋律之間的細微差異,感動得無以復加。

Wish you were here!我的心像是一面大鼓被猛搥了一下。

那個you,指的是我的大學同學「鍾芒」和「唐公」。來自苗栗與高雄、以現代眼光來看十足的兩個「台客」,卻是啟蒙我搖滾樂生命的良師益友。

鍾芒,那個芒字要以台語發言為ㄙㄨㄞˊ,這個綽號是用來形容他略嫌猥瑣的長相。唐公,身高六尺,牌技精湛,講話喜歡用文言文。兩個人表面上的共同特色是充滿痘汁。好了,你們已經有了一些基本圖像。

大學時的我還帶著一些都市小孩的驕傲,不太把這兩個台客放在眼裡,但是當我走進他們的宿舍,床頭堆放的老搖滾卡帶和滿腦子的如數家珍的音樂知識,讓我不得不立刻獻上我的尊敬。聽他們細數著鮑布迪倫、艾瑞克萊普頓、路瑞德、滾石合唱團的豐功偉業,我知道我只不過是書架上有一排披頭四專輯的菜鳥。從此我開始兼家教賺錢買卡帶,揚棄80年代的流行音樂,全心追隨搖滾名人堂的大師們。

80年代的我們,把探索60年代的憤怒當成唯一的志業。我們一起觀賞Woodstock演唱會的錄影帶,這場史上最偉大的搖滾樂演唱會,有三十萬人齊聚在紐約州一個從不有名的農場上。當吉米罕德瑞克斯用電吉他彈奏出迷幻般的美國國歌,我們也醉倒在沙發,乾掉一杯又一杯五釀液。

我們也熱衷於探討搖滾樂壇的八卦,細說艾瑞克萊普頓如何把上喬治哈里遜的老婆,為她寫了一首情歌,還嘲笑了聲音有如天籟的瓊拜雅,當唱起她「姘頭」鮑布迪倫那首Simple Twist of Fate時,居然模仿老鮑的怪腔怪調。

當老鮑找了喬治哈里遜、羅伊歐賓森、傑夫林區、還有他徒弟湯姆佩弟組了一個叫Traveling Wilburys的樂團出輯時,我們更是興奮得如癡如狂,讚嘆這幾個老傢伙真是人間極品,認定我們心中的年度最佳專輯獎非他們莫屬。

曾經在公館,有一間現在已經消失的唱片行叫「宇宙城」,是我們固定去進貢的地方。我們一起翻著店裡唯一的一本滾石雜誌出版的搖滾專輯評鑑,看看還有什麼永垂不朽的專輯應該蒐集,或者和長頭髮的店員Mary亂打屁。

「瑪麗,請問你們有沒有鮑布迪倫的『全部帶回家』?」鮑、布、迪、倫這四個字,我們可是用標準國語講得字正腔圓。

Mary老覺得這幾個台大學生有神經病,明明會講英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開口一定是英翻中,好像故意要考驗她中翻英的能力。她白了我們一眼,從架子上拿出老鮑的「Bring it all back home」,問我們還要什麼。

「我還想買一些『說話的頭』和『電視機』的專輯,不知道是擺在……」

「講英文啦!煩死了!」

Talking Head 和Television,我們無聊地得意著。那段日子成為我在80年代末最好的記憶。

大學最後一個學期,鍾芒和唐公都考上預官準備當兵,我則一頭栽進三月學運,在街頭用心體現搖滾的憤怒與反叛。幾年後,鍾芒考上會計師,兒女從在娘胎就開始聽搖滾樂;唐公在某家經濟研究院工作,並如願娶到班上唯一的女搖滾樂迷。我繼續帶著街頭的煙霧與傷痕去當兵、從政,最後決定出國尋找另一段人生。

1996的舊金山街頭,四處皆是聳立的摩天大樓與如織的觀光客,嬉皮寥落無幾,美好的舊時光隱身在二手唱片行成堆的黑膠唱片中,還來不及緬懷就早已遠去。我躺在柏克萊的草地上,看完村上的「舞舞舞」,置身無人熟識的國度猶如宇宙邊緣的孤單星球,回頭抓不到過去,往前摸不清未來。

How I wish,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What have you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我的眼淚留了下來。

1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這個歌名曾深深打動我兩次,要分別感謝Pink Floyd和The Bee Ge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