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7

老師有問題

(來自 2008.01.17 傑森等等我)


不是故意對老師不尊敬,而是他從小碰到的老師,的確都讓人很難忍受。

其實,一些小事情其實都還算是能夠忍耐。例如五十歲的老太婆張開雙腿坐在椅子上時會露出襯裙;或者是六十歲的老頭在教數學時用濃濃鄉音岔題到講解如何幽雅地嚼口香糖,然後自己又說不要浪費時間了怎麼都教不完;又例如很不會抵抗關說壓力,只好讓別班老師的小孩加入籃球班隊的導師等等。

這些都是人性難免,老師也是人,當然也有人性、有缺點。這些他都懂。但他當時幼小的心靈中所不懂的,是如何當一個好學生,一個「討老師喜歡的好學生」。

他從小就是一個好學生,至少他自己這樣以為。他功課好,口齒清晰,還沒進小學就學會注音符號和四位數加減法,還會背誦26個英文字母。他寫日記時已經會用成語,雖然老師認為那一定是爸媽捉刀。他上課安靜不搗蛋,除了偶而會忘記帶衛生紙、午休通常睡不著以外,實在沒什麼可以讓人挑剔的。

但他小學一二年級的生活,卻相當令人沮喪。因為不管他功課再好,穿著再整齊清潔,行為品德再規矩,老師對他也永遠不會滿意。

小學一年級,他和另外兩個同學被派去參加寫字比賽,三個人都沒得到名次。老師氣壞了,在全班面前指責他「寫的字彎彎曲曲」,還誇張地在黑板上模仿他寫了一個有如一群蚯蚓集合般的字,大聲的問全班:「這是蚯蚓還是國字?」

小朋友異口同聲地回答:「蚯蚓~」。廢話!老師這樣問小朋友當然就這麼答,這種事你還徵詢民意幹嘛?

現在每個同學都認為他寫字像蚯蚓了,這讓他心裡很受傷,因為他的字根本也沒寫成這樣,如果真的寫得那麼差怎麼會代表全班去比賽呢?但這些都不重要。老師都這樣說了,同學又怎麼會懷疑?

還好他後來並沒有害怕參加比賽,他反而不斷地拿著學校的獎狀,好像在彌補什麼錯誤一樣。為全班爭光,讓老師肯定,變成一個小學低年級生的奮鬥目標。

但老師好像也沒有因此多喜歡他一點。他總是記得,老師每次一推銷防癆郵票、紅十字會郵票、或是愛國捐獻,就是他挨罵的時候。

「這位同學!你們家真的有那麼窮嗎?」老師在教室裡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高八度地問:「防癆郵票只買一張!」

當年大碗陽春麵一碗也不過三塊錢,但一張防癆郵票竟然要勒索你五塊錢,貴得像搶劫。而且天知道國民黨拿這些錢去做些什麼。

「我媽…我媽說我們家真的沒錢,這五塊錢是我自己的零用錢……」

他其實在說謊,但並不是他們家不窮,而是他自己根本一毛零用錢都沒有。這五塊錢,其實是媽媽很心疼地從皮包中拿出來的。

他在全班的笑聲中退回座位,聽著老師讚美另一個買了五十元郵票的同學,當場領悟出一個道理:老師不喜歡他不是因為他表現不好,而是因為他是窮人家的小孩。儘管自己每學期都在班上前三名,作文心算美術比賽每次都得獎,但那些都不重要,至少比不上50塊錢的防癆郵票重要。

孔子說「有教無類」,但在真實的世界裡,應該是「有交無累」。有交錢才不會活得這麼累啊!

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過著辛苦的童年,揣摩著老師的好惡,彷彿在預先體會成人世界的真正價值。他知道課本裡有說要懂得「尊師重道」,但課本裡沒有說如果老師有問題的時候還要不要尊敬他們。而且,好像沒有人去教老師要對學生友善一點,要鼓勵、培養小朋友的自信心,還有,不要那麼愛錢。

他還是沒有辦法確定,這些事情究竟是誰的錯。直到上了高中,有一天一覺醒來,他想到了小學交過他的老師,想到了自己辛苦而困惑的童年,他心裡突然很確定問題不在自己,而在於那些貪得無厭、高高在上、自我中心的老師。這麼多年,終於把事情的對錯想清楚了,一部份的他覺得自我的壓力被釋放,但另一部份的他又感到有一股憤恨不平的情緒冒了出來。

心裡有一個聲音這樣告訴他:如果現在走在街上看到那個老師,就用球棒扁他一頓吧!

他編織了這樣一個復仇的幻想,直到幾年後才真的放棄。畢竟扁一個老頭,好像也換不回原本應該是快樂的童年了。只能想說,也許這就是受教育的意義,讓教育體系中的陳腐污垢,刺激你自己努力奮鬥,去找尋獨立而免於威權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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