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7

大江大海1949----摸索的軌跡

(來自 2009.12.03 傑森等等我)


我倒是沒有想到,龍應台說故事的功力這麼好。

述說歷史的難處,在於總是難以擺脫一個被描繪的主體,國族、民族、家族,或個人。同一個年代,不同的個體眼中所觀察的世界,似乎不是同一個世界。但它們確實是,只是角度不同,而且都有著主觀的詮釋。這本書,把那個戰亂時代,在中國各地、台灣、香港、越南、婆羅洲、新幾內亞、甚至是東歐,所有在那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洪流中發生的故事,橫向地串了起來。

撲天蓋地而來的戰亂,身不由己的遷徙、分離、和死亡,儘管已經熟知那段歷史,但還是看得驚心動魄。

龍應台這本書,必然會被不同史觀的人,用各自的角度去評論。其實沒有一個對與錯的答案,也不必有,分歧的觀點原本是一件好事。那個年代,如果不是因為國家機器試著用一致的觀點來統御人民,怎會充滿如此戰亂?

我想,要理解這本書的價值,最不需要的就是用國族或民族史觀去檢視。一場戰爭加上一場大遷徙,改變了數十億人類的命運,還有他們後代子孫的處境。人,才是這本書的主角;國家,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的一方,才是那個把人民綁架到洪流中的元兇。

青少年被迫成為國軍、國軍被迫成為共軍、軍人被迫成為俘虜、俘虜被迫成為白骨、台灣人被迫為中國或日本人打仗、中國人被迫避居到台灣和南洋。在戰爭中的人,那些無可奈何命運、和無從選擇的行為,早就荒謬到根本不會有標準答案。

人在那個沒有選擇的年代,什麼道理都講不出來,哪裡可以像我們現在這樣,事事都可以爭個對錯?所以不如放下現代的政治觀點,用人性的角度,來看待這本書裡的故事。這些故事,離我們還不遠,有些主角還活在你我身邊。

例如我的母親。

讀完大江大海的最後一頁,我拿起電話撥回老家:「我想問妳,妳跟外公當初是怎麼來的?」

「我是跟外婆來的。外公先來了兩年,安頓好來才接我們過來。」

我很難想像,1947年,一個在福州的小學當教員的普通男子,我的外公,記憶中人很和善、但是龜毛而平庸,當初怎麼會這麼有遠見,預見到兩年後的1949大遷徙,而先來台灣做了準備?

很難想像啊,是因為從來不想去理解。小時候,不想聽這段逃亡史,是因為它的結論通常是「所以你們現在多幸福啊,都不像我們小時候」,變成無聊的教條。長大後,還是不想聽這段逃亡史,是因為其中必然隱含著「你要做個不忘本的中國人啊」,可怕的國家認同。

但在看完大江大海後,我好像找不到理由繼續拒絕理解這段歷史,否則對於我自己是怎樣成為一個台灣人的這件事,將會永遠一無所知。

「我還記得在基隆一下船,有人看我可愛,就塞給我一根香蕉。我不知道要剝皮,一口咬了下去,結果根本咬不動啦!」

8歲的小女孩,後來成為孕育我的母體,一根沒有剝皮的香蕉是她渡過大江大海後的第一個記憶。1949的大遷徙,就這樣註定了我做為台灣人的幸運。

我和母親約好,要幫她做一段口述歷史,在來得及的時候,摸索她那個時代的故事。也許,如果我健忘的母親有辦法的話,還可以幫我把父親,一個南京地主家族出身的流亡學生,他的那一段也補足。

四十多歲了,竟這樣找到了一件,該做而一直沒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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