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7

一個人陪你終老

(來自 2007.02.28 傑森等等我)


我喜歡躺在熟睡的老婆身邊,看著她,邊看邊微笑。

看著她,我心裡會想,應該就是這個女人,而且只有這個人,會一路陪我走到旅程的最後吧!天冷了會提醒我要添衣服、在被窩裡任我取暖、會注意最近幾餐吃得夠不夠營養、當我控制不住自己身體時既便仍有怨言也會幫我把屎把尿。而我也會對她做同樣的事,直到不知多久以後。

我和她,介於35到40歲之間,沒有孩子,也不打算有。

未來,當我們一路走到世界的盡頭,走在前面的長輩早已經踏入另一個世界,身邊也沒有晚輩會相扶持,那就只剩下我和她,我們兩個,一起活著,一起老,運氣好一點,一起走。如果身邊會有幾對像我們這樣的伴侶,或者是有孩子但實質上被孩子離棄的伴侶,那我們可以撥點時間,交換過往的記憶、朋友的訃文、和病痛的處方。

大有為政府關心國家「少子化」及「高齡化」的議題,我則是實際一點,關心自己選擇「少子化」後所面臨的「高齡化」問題。非關經濟上的依靠,而純粹是有關於在那不算太遙遠的未來,環繞著我們的會是怎樣的人際關係和生活情境?



但還是先想想現在又是活在怎樣的人際關係和生活情境。

今年過年,一如習俗和老婆及她姊姊夫婦一起回娘家。四個泛綠的小孩碰上一對泛藍的父母,你可以想像這個家每一年的大團圓都有一顆不定時炸彈埋在客廳正中央。其實一個家會有衝突哪裡還需要政治議題來幫忙?兩代人生長於價值觀全然不同的時代,隨便一個生活的話題也可以讓人講得戰戰兢兢。

今年我們變聰明了,老婆決定扛著一副麻將回家去。結果會打的人興致盎然,不會打的也學得津津有味,不熟練打得慢沒關係,反正過年回家怕的就是沒事情來殺時間。於是我們度過了有史以來最平和的一個新年假。

結束了老人的測試,卻逃不過小孩的考驗。結束假期搭高鐵回台北,旁邊做了一個「止不住」的小孩,止不住說話,止不住喊叫,止不住踢前座的椅子,止不住亂跑在走道和別人的座位間。想打個小盹的老婆,被持續傳來的干擾弄得一把火,眼看她即將起身發飆,我連忙握住她的手,低聲在她耳邊說:

「別氣,那是個過動兒。」

老婆忍住了,但有別的旅客起身抗議,那對父母沒作聲,默默忍受那人嚴厲「勸誡」自己的小孩。我觀察著他們,越看越感到不忍苛責。爸爸忙著用手提電腦編輯公司的簡報資料檔,彷彿不想掉進這個漩渦,媽媽一臉疲憊與無力,偶爾安頓一下小朋友,沒有哀,沒有怒,只有累。是什麼讓他們精疲力竭?

我想起二十年前電影院裡的一場群架,我跟一對父母,為的就是那個小女孩從開演的第一分鐘就不停地嚷嚷,終於在第八十五分鐘時我奉送了幾句三字經給她的爸媽。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如此年輕氣盛,我選擇了一種維護別人也保護自己的方式,就是不讓自己變成那種家長。

不變成家長。

還好是高鐵,北高一趟只要九十分鐘,而不是五小時。我們走出車站,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慶幸脫離了那個孩子,還是所有的孩子。



我一直覺得自己這個世代是「孤絕的一代」。子女和父母間感情連結的臍帶在我們手中斷送,選擇不製造下一代的念頭又從我們開始。往上看,那不好不壞的關係就這樣子時有時無地延續,也必有終止之日;往下看,僥倖地可以選擇不去承擔那你不確定會是怎樣一種品質的親子關係,一種小小的幸福。

可能並非因為在車廂或電影院裡聽怕了小孩的哭鬧。我們只是單純地覺得孩子必然會帶來我們應得的報應,懲罰我們曾經加諸在父母身上的不堪和痛苦。

或者,我們已經勉強從愛情的動物,降級為婚姻的囚犯,實在有一千萬個不願意再降等為小皇帝的奴才。

又或者,像我老婆所堅持的理由──不能忍受自己不是家裡最受寵愛的那一個?

沒有好或壞,每個人都要鋪自己將走的路。

而我想鋪好自己將走的路,還有自己將睡的床,床上只會有這個人(也許將來會多一隻小狗狗,會在公園跟我玩丟接球的那種)。躺下來,擁著這個將來會幫我把屎把尿或打119叫救護車的人,靜靜地睡一覺。

睡醒來,你會更愛她。你應該要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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