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走後，才認識你

（來自 2007.03.14 傑森等等我）


我以為我認識你很久了，至少我是這樣對別人說的。

十七年前，你和幾個朋友走進我的社團辦公室，我們第一次的見面。你闡述著出馬角逐學生會長的理念，對校園事務的改革企圖，還有大學之於社會運動的角色。你的語調中有一種堅定的力量，沒有很費力地說服了我，願意掛名為你的助選員，讓我暫時忘記，其實我和你的競爭陣營走得更接近。

當時我心嘆：我來台大，就是為了要認識你這樣的人！會讓自己大開眼界、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的人。

之後的很多很多年，我斷斷續續和你偶然碰面，斷斷續續間接得到你的消息，但你對我而言，卻一直只是一個模糊的記憶。直到這幾年，我有幸成為你工作上戰友，才讓我有機會欣賞你的才華，得到你的協助。很誠實地說，我們這個團隊，如果在這幾年還有什麼值得讓人讚揚的成績，你負責執行的，可能佔著很大的成份，雖然你從來不邀功。

我曾經向長官薦舉，說你是這個世代最值得期待和栽培的人才，但你寧願安於自己的崗位，做最能激發你熱情的工作。我當時誤以為是你的老闆不放你走，現在想來，是我低估了你理想的高度，它其實遠超過你職位的高度。

但我還是沒能好好認識過你，所以治喪工作小組要我寫一篇文章紀念你，我婉拒了，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描述你。我從來搞不清楚你念什麼系，只知道換了好幾個。大學時我從不知道你除了搞運動外還做些什麼，因為我們見面時不是在街頭、就是在策劃街頭運動的會議中。這幾年我們多有互動，但除了公務，好像從來沒有深談。我好像一直都瞭解你的動態，卻從不是聽你自己提起。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手提電腦前，一個字一個字，敲著你的生平事略；靠著別人蒐集來的資料，拼貼出你的大事年表。寫你的求學歷程，你的考試成績，你的就職生涯，你參與的釋憲經歷，你的才情，你的理想。你的精彩一生。

為什麼是我？我說不清楚，或許你在天上也驚訝著。可能真的是生命的偶然，讓我注定要在你走後，學著去瞭解你，真正的認識你，然後把你描述給更多人聽。

也許這是我們之間注定的奇怪緣分。你離開的消息，被當天的媒體廣泛報導，很多人看到時，都詫異地說不出話。然而，當天第一個播出這消息的主播，竟正好就是我的妻子。她在開播的前幾秒，看著讀稿機上蹦出的最新消息，驚慌詫異著，卻無法容許自己「說不出話」，她必須說話，試著專業精準地播完一整條訊息，短短幾十個字，卻是她主播生涯最艱難的任務。整個副控室都看到了她的結巴，他們沒看到的，是她心裡的害怕。

你知道嗎？當天我站在你靈堂前，其實心裡向你懺悔。你走前不久曾經為了追討黨產的工作不斷地叮囑我，我還偷偷抱怨過你帶來的壓力。後來我才想，也許當時你已經知道，這些你曾投注熱情的理想，總需有人拿出肩膀扛下責任，接續著你的實踐。

我們過去總是倚靠著你。現在，則是追隨著你，學著你追求正義的勇氣。

我感嘆你不夠久遠的生命，但我也羨慕你，能用你短促的生命光芒，把所有朋友串連在一起，在你走後的一個月裡，放下手邊其他的工作，卯足全力要給你一個你應得的告別典禮，紀錄你最後瀟灑的影像，並且整理你生前的文字，讓它們持續散發力量。我想不出有幾個人，可以讓這一大群人為了送上一程，如此大費周章、廢寢忘食，為了追求每一個細節的完美而幾近吹毛求疵。

那代表你的重量，你燦爛生命的重量。而我在這樣的過程中，才更認識了你，認識了你的魅力。有點晚了，但好過原本的無知。

天亮後就是你的告別式，一個月來的籌備終於要實現，劃下句點。一群人在送別前夕在奠禮廳堂琢磨了幾個小時，戰戰兢兢，整個禮堂都是你的影子，你的味道。以前你老在幕後默默奉獻，但明天你是唯一的主角，我們可不想出任何差錯，幫你漏氣。

願你好好的走，別掛心。你沒完成的，總會有人扛下來，因為你留下的不只是未竟的志業，你也透過我們對你的追念，把勇氣和熱情灌注在我們身上。

你的缺席，終將帶給我們力量。
───獻給故友汪平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