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7

右耳洞

(來自 2007.10.04 傑森等等我)


「Are you sure you wanna do this? 」耳環店的那個墨西哥裔女店員問。

「Yes!」他答得很乾脆,沒有任何猶豫。期待這一刻的來臨其實已經很久了。

女店員用棉花沾著酒精,在他厚厚的右耳垂上消毒,然後舉起手中的「釘槍」,把那個像根釘子的K金耳環釘了進去。他感到了一剎那的刺痛,但隨即而來的是無限的成就感。他的耳垂已經不再是處女了。

OK! Here you go. 女店員欣賞著自己的最新作品,耳垂上那一個金黃閃亮的小點。釘這個洞對她而言稀鬆平常,是件再簡單也不過的工作,不過是穿個耳洞罷了。但這個亞洲來的斯文男生,似乎對於這個舉動非常認真。也許在他們的文化裡,這是件不得了的事。

他感到滿意,對著鏡子端詳自己。那個洞看不見,但的確有一個耳環釘在耳朵上面,只有一個,右邊的那一個。遠一點看,其實並不明顯。

有,卻不明顯,這正是他要的。

女店員解釋著,她之所以在下手前問他是不是確定,是因為在某些文化中,單單只穿右耳的耳洞,等同於是在表明自己gay的身份。

I know. I am not. And I don’t care.

他一連說了三句簡短的英文,並不在意女店員認為他是或者不是gay。總之在做決定前,他已經反覆考慮過了。反正回到台灣,那裡大多數的人對同志文化一無所知;「男人穿耳洞」這件事,才會成為真正的討論焦點。

他只是單純地想穿個耳洞、想做這件事情而已,至於會不會被理解,根本不用去考慮。不管生活在台灣還是美國,誰又真的被充分理解了?誰又真的想去理解誰?

隔天他參加了畢業典禮,和同班同學熱情地擁抱著。這些擁抱倒不在於平常的交情有多深厚,多半是因為此生可能永遠不會再聯絡了。一個中西部來的男生在擁抱時,發現了這個耳洞。Is that an ear-piercing?

當然,不然你以為這是什麼?貼紙嗎?

男生女生們紛紛前來觀賞,而女生給的讚美明顯多過男生。那些沒說半句話的人,也許是不在意,也許是心中疑惑更多吧!兩年來,這個拙於言詞的台灣人好像從來沒有被大家瞭解過。

他解釋著,這是我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這倒是句實話。明天就要離開學校,過完暑假才會回台灣找工作,還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適合去體驗一個耳洞?更何況,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夠讓永遠不會再見面的同學,留下更深的印象?

隔週,他帶著這個耳洞和背包去自助旅行。從倫敦到巴黎,從阿姆斯特丹到亞維農。在來到羅馬前,耳洞就已經開始發炎。耳環店的女店員當時有交代,第一個月一定要保持清潔,每天勤消毒,等傷口癒合。但對一個住在青年旅社的背包客而言,「清潔」這件事談何容易?

他撐完了一個月的旅程,都沒把耳環拿下來,只是每天把酒精往上面倒。等回到美國,耳垂已經腫到原來兩倍的厚度。

他又撐了一個月才把發炎的耳洞帶回台灣,刻意讓爸媽看看拿到碩士的兒子除了學歷不一樣之外,還有些什麼變化。

「你這個樣子找得到工作嗎?」爸爸憂心地問,心裡想著原來你除了留長頭髮之外還搞得出這名堂。

其實工作已經找到了,在市政府上班。問題是:可不可以帶著耳環去上班。

媽媽想得比較開,傳授他過去的女人碰到這種情形,都會用一小截雞毛的梗代替耳環留在耳洞裡,讓傷口清潔復原。但他找不到適合的雞毛梗。

就在去上班的前一天,他想把耳環摘了下來,清洗著上面被膿水浸泡已久的痕跡,但之後想要戴回去,卻發現釘子已經找不到原來的通道,陷在腫脹的耳垂中鑽不出去。

問題終於自己解決了。他放棄了那個耳洞,只能先向耳垂的抗議妥協。

為什麼每次小小的背叛,最後都會失敗呢?是克服不了身體自然的排斥,還是真的到需要面對社會情境時,自己就會轉彎呢?

這個問題,夠他想到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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