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01

爬著看到世界

我和他坐在二重疏洪道的草地旁邊,抽著煙,聊著還可以做什麼,讓救援流浪狗的政策得到更多人的重視。在我來看他之前,他已經從新莊動物收容所開始,在地上爬了兩天半,照理應該是累斃了。但他還是用笑容,迎接我的到來。
事情要從更早開始說起。

一個多月前在我公司樓下的咖啡店門口,他向我提起這個「苦爬」的構想。

「苦行我沒辦法,」我看了一眼他靠在桌旁的柺杖,他繼續說:「可是我可以用爬的。唉!年紀大了,不知道現在體力怎麼樣,要去練習。」

我記得當時,心裡出現的不只一個問號。用爬的?會不會太苦了?有人會在意你的訴求嗎?救援流浪動物,沒有比較不辛苦的方式可以表達嗎?但他還是繼續滔滔不絕地講著,想要找哪些名人來聲援,要怎麼準備後勤工作,立法院的修法行動可以如何配合等等。

推動一個公共議題,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作法。有一種是政策工作者,像是我,習慣研究議題、寫法條,透過政治關係來遊說政策。另一種是運動團體,會辦記者會,用影像、演講來闡述議題。但是像他,一個跑單幫的行動者,就跟那位吃牛糞漢堡的學生一樣,會用困苦自己身體的方式來引起注意。

我盤算著自己可以幫忙到什麼程度,順便幫他計算他的極限。我可不想看到他用這麼悲苦的方式公開倡議一個議題,最後卻落得半途而廢。

「也許,時間不必這麼長,三天就夠了,最多一個禮拜。」我建議他:「還有,以收容所做為起點和終點,應該比較能夠突顯訴求。」

那天他離開前,拜託我去幫他把停在200公尺外的車子開過來。我坐上那輛特地為肢障者的需求改裝的車子,一時間不確定該不該去碰那些多出來的操縱桿。

後來,除了真的開始苦爬,大概所有的構想都沒有按照他那天喝咖啡時所寄望的,例如名人的加持、媒體的注視。所幸,還有幾個來幫忙撐起這個行動的熱心朋友。去二重疏洪道的那天,他身邊有一個網友、兩個志工陪伴著。

「我這兩天都是孤伶伶的在爬。」他講著,但聽起來不像是抱怨,只是陳述著事實。

一個訴求需要讓運動者做到這種程度,通常是因為現狀已經遠遠偏離了正常的軌道,讓人不得不挺身而出。

台灣雖然有動物保護法,但是應該執法的政府幾乎全部在帶頭違法:用鐵絲吊著流浪狗的脖子抓上車,把牠們關在僅能擁擠或狹窄的籠子裡,糞便與飼料混雜在一起;12天後,如果牠們沒有病死餓死或領養,非獸醫專業的業者會將藥劑打進牠們的心臟中,抽慉發抖一陣子後才斷氣,而這過程竟被稱為「人道處置」。

對於悲慘的事,我們經常會希望政府做點什麼;但這件事,你會寧願政府不存在。存在的政府,幾乎讓流浪狗的生命更悲慘。

我想到週末看到陶子的新聞,因為公然說要叫環保局來抓流浪狗,而被網友撻伐。說真的,這實在不是她的錯,有問題找政府有什麼錯呢?一般人哪會知道,叫政府來處理流浪動物,結果幾乎是必死無疑?

要多少人爬多久,這件事才會被合理的處理?

在疏洪道的綠化草地旁,我和他坐在地上,這個高度看出去的世界,很接近狗狗的視野。他一邊指著那片草地,一邊說:

「當初這疏洪道工程要做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裡的狗都活不下去了。但是我家太小了,已經有七隻貓,所以也只能趕過來救一隻回去。」

大規模工程進行時,流浪狗原來棲居的環境都會被破壞掉,而包商可能會請清潔隊員把附近的流浪狗全部抓走,或者更有「效率」一點,直接用有毒的食物誘食後,一起埋掉。

無辜的生命被草草埋葬,以支持城市的發展。

我把抽剩的半包煙留給他,道別,開車回辦公室。還有好幾天的苦爬路程,天氣不太穩定,我希望會有其他朋友去幫他打打氣。這真是一趟孤單的旅程。

但疏洪道上流浪的狗朋友們,應該會明白吧?人類的世界中,有一個怪咖正在用四隻腳爬著,體會你們看到的世界,為你們的生命爭取應有的卑微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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